百年歌(下)

雪拂林:

拖了好久了,真的抱歉,最近工作很忙,又身体不好,今天抽空把它填了有些粗糙,以后慢慢修。话说我反思了一下自己写的瑟莱,好像都是卿卿我我你侬我侬温馨甜蜜的谈情说爱(你够,大家会不会觉得很腻?大家想不想看虐文(被揍飞


前文:https://xuefulin.lofter.com/post/1d049fa3_62eccfd


(下)


“你来这儿多久了?”


“不知道,我的记忆曾经一度是空白的,只记得那是一个百花盛开的春季”,少年抬起头,将成型的弓放下,想了想道,“那天日光很暖和,我感觉那些沉重而阴暗的寒冷被驱散,手指逐渐变得温暖轻盈,柔软有力,虽然拉不开弓弦,但是已经可以摘下枝头的果实,所以我记得很清楚。”


“你很怕冷?”


“曾经是这样”,少年试了试手里的弓,有些骄傲地仰起头,“更准确地说,我对深水十分恐惧,但是住在这儿的人经常出海,有些人会在海上出事,我为了救人不得不克制自己的恐惧,慢慢也就习惯了。”


“你为什么怕水?”


“这不是个好问题”,少年将弓身雕上花纹,自己亦有迷惑,摇了摇头,“每个人总有一些为之恐惧的东西,就像你不能将自己的真面展示给陌生人一样。”


“你对精灵王很感兴趣”,他换了个话题。


“我的记忆虽然不在了,但是我会精灵语,并且精通精灵文字,我想我也许和精灵有些渊源,最近我更加确定,我的记忆模糊散乱,但是我已经能触摸得到它边缘的轮廓。”


“你记得多少?”


“Green,你在试探我”,少年放下雕刀,认真地看着他,“你问的太多了,而让我惊讶的是,我也忍不住想回答你,将我的弱点剥开给你看,简直不可思议,我不应该对一个陌生人如此慷慨。”


“是的,我想了解你”,他看着少年瘦长却满是薄茧的手指,“你是唯一一个挽留下了我的人。”


“你很神秘,像一个读心的巫师,我看不透你,却对你讨厌不起来。”


“这是宿命。”


“你是一个精灵,这片土地上的精灵几乎都西渡而去,只有少数的半精灵,很多历史无从得知,曾经的绿叶森林也消失了,你知道原因吗?”


少年的神情肃穆,他将长袍覆在少年单薄的肩上,少年动了动唇,没有拒绝。


“你想知道?”


“是的,有的时候我怀疑自己不是一个人类,我的生命比我的记忆更长,我能感觉得到,我开始想起一些东西,关于离别,关于渴望,关于失去,还有那个我一醒来便要寻找某个人的念头。”


“你想知道,我会说给你听。”


面前的男人神秘莫测,但是他的声音出奇的温柔,吐字很慢,他凝视自己的时候,少年感觉到一种危险而甜蜜的气息,少年对他有一种熟悉而遥远的亲近感,他不知道为什么,却在无形之中欣然接受。


“你可以留在这儿,直到你想离开。”


“你现在想听吗,我可以说个故事给你听,你会喜欢的。”


“如果你愿意的话。”


夜风吹了过来,他几千年的回忆如同一潭深水,他低头去看,全是重重叶影,自己的生命竟然如此单调而丰美。


“那是两千年前的故事,一个少年爱上了国王。”


“不应该是少女吗?”


“不,就是少年,绿眼睛,尖耳朵,嘴唇的颜色永不凋褪,金发长辫如同他射出去的箭光一般漂亮”,他顿了顿,盯着少年倏然绷紧的脸道,“紧张羞涩的时候就和你现在一样。”


“我没有”,少年反驳,脸却微微红了。


“我知道。”


“你不知道……”少年切齿,因他毫不避讳的语言陷阱,他的神情自若,看人的时候直接却不轻佻,岁月给他无可撼重的威严,不容人怀疑,沧桑又深情,少年将弓放到一边,轻声问,“这个故事听起来并不轻松。”


“是的,那是个很长的故事。”


“为什么,因为别离,还是因为死亡?别离和死亡让故事变的漫长,悲伤总是比喜悦更让人铭怀深刻,很久都不能忘记。”


“那些都发生在故事即将走向结局的时候。”


“看来是个好结局。”


“是的,一定会是个好结局。”


“你如此有把握……那它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故事的开始一如无数故事的缘起,那是夏日的一个清晨,国王站在森林的榕树下看万物生长的痕迹,突然一支长箭卷着风声从背后射过来……”


“是那个少年?”


“是的,他还那么年轻,丝毫不谨慎,轻易便将自己的情绪表露,他有些怕国王,犯了错的时候让人不忍心惩罚,却又止不住想捉弄他”,他的声音十分慢,偶尔停顿,似是在组织语言,又像是陷入回忆之中,“国王接住了那支箭,少年匆匆向他跑过来,如同一只轻盈的小鹿,撞进他的领地,眼睫被晨雾润湿,呼吸带着轻柔的香气,站在他的面前垂下了肩膀,他们早已熟识,却在对峙和凝望中,又如初次相见……”


“这仅仅只是一个爱情故事?”


“如你所想,按照人类的生命年数来算,称得上古老。”


“所有的爱情故事不是一见钟情,便是日久生情,他们呢?”


“他们亦未能免入俗套,日久生情后的一见钟情”,月光照在少年清丽迷惘的眉眼上,如拂开一朵重瓣白花,冰雪消融,春意复生,他的手指抚上少年嘴角的一小片光斑,“和我们现在正好相反,我第一次见你,却知道自己在几千年前便已爱上你。”


少年想自己应该呵斥他,赶他走,但是他却没有,他抿紧嘴唇,唯恐泄露自己的恐惧和期待。他惊奇的发现,自己的心被攫住,不受控制的往这个男人身上倾斜,犹如身受诅咒般不可抑制地感到悲伤和喜悦,这是为什么?从见他那刻起,他就预感自己的命运在朝某个方向偏移,也许那是一种遥远而亲近的回归,他对这个陌生男人,怀有一种与生俱来的宽容和慈悲,自不量力地纵容他的无礼和僭越。


“你不应该如此三番两次戏弄一个收留你的人”,少年想要挥开他的手,他却握住了少年的手腕。


“你心里明白,这并非戏言,我曾发誓,死亡降临之前,我绝不为人停留,除非我找到所爱之人。”


“你找了多久?”


“两千多年。”


少年靠近他,直视他面具下的眼睛,声音如同山谷里曲折的溪流,涓涓潺潺中颤音清亮,“你要带我走吗?”


“你愿意跟我走吗”,他抚上少年的脸颊。


“少年跟国王走了吗”,不等他回答,少年便摇了摇头,声音里是自己都未察觉的悲凉,“国王还有他的王国,不可能带他走,于是少年独自离开,去往远方,留下了国王孤独终老,离别是漫长的,那便是故事的经过,而等待他们的结局若非死亡,便是重逢,是吗?”


“那你希望是重逢还是死亡?”


他的手指穿过少年的长发,拭去少年眼角并不存在的眼泪。


“也许,重逢即意味着死亡,在国王垂死的暮年,少年终于回来,他依然年轻,身边没有妻儿,一如往初地爱着自己的国王,可是,国王却在他抵达病床的前一刻死去,他不敢呼唤国王的名字,只能跪在他的身边……”


“这不是一个让人高兴的结局”,他打断了少年。


“圆满的结局会让故事显得短暂,也许少年只是一个亡魂,他死在远方的路途上,魂灵忘记了回家的路,他走了很久,肉身消亡于丰沃的土地之中,他认不出自己的原貌,所有的记忆也随之埋葬,心中却始终有一个强烈的念头,他要回去,回到一个等待他的人身边去,他知道有人在等他,所以他执着地不肯进入轮回……啊……”


少年的话没有说完,就被他紧紧扣住了手腕,他的手指如同渴暖的钩爪,陷入他的肌骨之中,汲取他的温度。少年感觉自己的腕骨都要断了,痛得忍受不了,积蓄已久的愤怒行将爆发,陡然听见那人颤抖喑哑的声音,他的眼泪差点就掉下来。


“他活着,他没有死,国王找到了他,他没有死……”


面前的男人如同一个需要人怜惜和安慰的孩子,脆弱的似乎只要一个无情的否定就能让他自己走进坟墓,他的蓝眼睛仿佛黎明前的星辰,即将沉没在天轨之中,等到寻觅时便再也找不到它们的踪迹。


“也许……”少年喃喃。


他闭上了眼睛,将脸埋在少年合起的双掌之中,冰冷的面具硌得他有些疼痛,而停在他腕脉之上感知他脉搏的嘴唇让他无法再出声,他们陷入平和而诡谲的寂静之中。


“故事的结局不是这样的。”


良久,少年听见他沙哑粗粝的声音,如同被时间之刃锉伤过,刃口卷裹无数苍凉呼啸的沉吟,容颜于昨夜老去,声音在离别时分长眠。


“你看见结局了吗?”


“是的,我知道结局,那是一个圆满的结局,国王等了很久,少年都没有回来,于是在自己的臣民迁徙到了另一片乐土之后,国王踏上了寻找少年的征途,那虽然已经过去了很多年,日月却依然没有抛弃这片土地,人类生息繁衍,很快便将他们遗忘,但是国王却没有忘记少年,他要找到他……”


国王找到了少年,这期间经历了无数光阴,他看见高山变成河流,坟墓崛拔成森林,人类的王换了一代又一代,他在旅途中逐渐遗忘自己的名字,他等待一个人告诉他的名字,他寻找那个能喊出他名字的人。


不知过了多久,在一个月色明亮的夜晚,他遇见了少年,少年一直在等待他,他在见到他的那一刻起便将他挽留。


他们度过了一段愉快的时间,少年酿的酒如同他的绿眼睛一般让人迷醉,他冷淡禁欲几千年的心重新变得温热贪婪。


他要带走他,就在黑夜之中,在众人的睡梦之中将少年带走,没有人知道,少年被他抱上马,他们疾驰而去,达达的马蹄声穿过无数思慕的深梦,消失在苍茫深重的夜色中,少年会靠在他的怀里听着他的故事沉睡过去,年轻苍白的脸庞比日光还要柔和美丽,那再也不属于别人,只属于他。


然而少年依然不能信任他,怀疑地望着他。


跟我走,莱戈拉斯。他贴近少年,几乎就要将他的嘴唇掠夺,再次邀请少年。


我虽然失去了很多记忆,但是我应该记得你,如果黎明来临之前我想起我们从前的一切,我便跟你走,在这之前,请告诉我你真实的名字。


我已经将自己的名字遗忘。


没有人会忘记自己的名字,少年怀疑地望着国王:除非他什么都忘了,但是你却记得我的名字,我连自己是谁都没有记忆。


因为我找你找得太久,我爱你胜于我自己,国王在心里说:我在等你叫出我的名字。


我也许永远都不能想起来,少年望着陌生的国王:但是我愿意收留你,甚至还能跟你走,如果我真的是你要找的那个人。


请相信我,我亦是你等待的那个人。


他们每一次重逢都如初见,遗忘让一个故事的结束成为另一个故事的开端,而在死亡之前,他要他,那便是最后的结局。


夜晚时分,他们久久不能入眠,于是便坐在一起,国王听着少年倾诉他所存不多的记忆,自己却默不作声。


也许是我的错,也许是你变了。莱戈拉斯探究他沉默的原因:我完全不认识你,但是我的心知道你的面貌,我寻找你,等待你,我怕我的眼睛因为苍老而变得浑浊,不能辨认从前的所爱的人,但是我的心忠诚于最初的爱恋,即使你蒙住了眼睛遮住了脸庞,我依然会挽留你,并且最终爱上你。


国王还是没有说话,少年看不清面容,于是靠近他。


你不肯原谅我吗,为什么不肯告诉我你的故事,少年问国王,他想了片刻,突然俯身过来执起国王的手亲吻国王的指尖,就像他从前所做的那样,他的嘴唇温软,语言天真又甜蜜,天性里的善良无邪:是因为我将你的样子忘了对吗,时间太漫长了,请原谅我。


没关系,我记得你,国王面无表情地说:莱戈拉斯,我很高兴。


真的吗,我很怀疑。少年握住了他的手,莞尔道:我似乎很久没见过你笑了,你对我们的重逢由衷感到高兴吗,毕竟已经过了很多年,你看起来还很年轻,但是身上却带有死亡的气息,是我让你孤独地背负了那么沉重漫长的时光。


抱歉,莱戈拉斯,可在我看来那并非一种折磨。国王的脸依然冰冷没有波澜,但是他的手指温暖熨帖,在少年的手腕上来回摩挲,吮吻少年的血液,安抚他的心脏:我也想陪着你一起笑,然而很遗憾,我不会。


在我有限的记忆中,你并非是一个冷漠严厉的人,你喜欢喝酒,慵懒地坐在王座上看着森林里的精灵唱歌起舞,那是一件愉悦的事,我曾经醉倒在你的王座上,那时我还未成年……少年飞扬的笑声半途之中蓦地折断,年轻的声音嘶哑颤抖,侧过身来盯着他,眼睛如同灰烬里的一颗泪:你已经……


是的,正如你想的那般,你想起来了吗,莱戈拉斯?


少年摇摇头,又点了点头。


我看见了梦里那一片广阔深邃的森林,孤独,古老,神秘,生机繁盛,那里面有一位伟大的王,他坐在王座上,身边立着一个绿色的少年,他仰望着国王,神情愉悦又懊恼……那是多久以前的事情,三千年,不,四千年……那是我,是吗?


少年蓦然震颤,眼睛闭上又睁开,静静地端详他,喉头哽咽,说不出来话来,手指扣进他的掌心,国王感到疼痛,吻了吻那双轻盈湿润的绿眼睛。


是的,那是国王唯一的牵挂和软肋,莱戈拉斯。


少年低吟一声,悲伤得如同一条静卧大地的河流。


你为什么如此悲伤?


我为王座上的王而悲伤。


因为他的孤独?


不,因为他的强大。


他因你而变得贪恋生命的长度。


你为他失去了多少,笑容,悲伤,爱,恨……


没关系,你只要知道,我很高兴,看着你开心我就觉得满足,那个时候我就是高兴的,这就足够了。他的声音很轻,宛如昨日:我相信你也不会太在意是吗,莱戈拉斯,我们总是心意相通的。


少年的手指遮住了眼睛,他将少年搂进怀里,将他的脸藏在臂弯,将他的眼泪收在自己的手掌。


如果他一开始没有向你表达爱意,也许你不会遭遇如此灾厄……


不,莱戈拉斯,没有那种可能,你要记住,你不是有罪之人。


国王将失而复得的少年紧紧抱在怀里,恨不得骨肢相嵌,血肉交融:我曾经在黑森林的深处徘徊,听见万物苏生的声音,优雅活泼,生动灵美,他们告诉我,那是王子的名字在被生灵称颂,战场上的英魂跟随他的脚步回到这儿,扎根于密林,在春天破土而出,争先恐后给他奉上最真诚的祝福,期待他的归来,莱戈拉斯,你是密林的骄傲,你是我未抱期待的英雄,是我流浪不归的心脏。


国王的声音低沉缓慢,仿佛穿过千山万水才抵达少年的耳廓。


曾经,那些歌声在他不见天日的窗外轻声回荡,让他着迷,亦让他失态,一次次诱惑他,一次次欺骗他,他却甘心入彀。他在荒寂深冷的夜里睁开眼睛,以为是故人归来,衣物尚乱便打开闭锁经年的大门,穿过茂密的荆棘丛,踏过日渐荒乱的枯树丛,手指上沾满了露水和鲜血,往少年回来的方向追去。


是你回来了吗?莱戈拉斯,我听见你的声音,我会去迎接你,将你揽入怀里,死亡的阴影永远不会玷染你。


他大声呼唤着少年的名字,可是没有人回答他,他的声音如同饮血的荆棘鸟,飞向森林之外的广阔原野,然而自由驰骋的白马少年只在牧羊女的俚歌里扬起笑脸,顾盼生春,转眸回望。


亿万年不朽的藤蔓缠上了他的手掌,止住他前行的步伐。


我要去看看他,也许就在森林的边缘,我看见他背着弓箭回来,站在离我不远的地方,亲吻自己的马儿却也不肯靠近我,却会在我离开时低着头偷偷看我……


古老的藤蔓松开了缠在他腿上的束缚,为他让出路来。不死鸟携卷着火焰香气在他的上空飞过,翙翙羽声犹如在唤醒黎明,一如少年曾经在黑夜将尽时拉开弓弦的声音。密林之王踉跄狼狈,心中蔓生柔情酸楚,他想少年那时还羞涩,鼻尖有细密的汗,逆光而立,眯着眼睛看着向自己走来的王,手指绷在长弓上,有些紧张,灵澈的眼里藏着小心翼翼的期待和风欺蝶翅般的恐慌。


他那时爱捉弄他,绕着他打量他,将他的箭还给他,漫不经心的凝视他,拂去他额角沾染的草屑,看光尘扑落在他微微翕动的唇间。


他其实有很多话想对他说,他应该夸赞少年,说莱戈拉斯,你的箭术真不错。然而他没有,他装作没有看见少年懊恼而渴盼的仰望,心里却有一种矛盾的愉悦:你还需要努力,希望下次你的箭不要再被我抓住。


从始至终,他都不是一个吝于言语的人,然而,他却不敢对自己的孩子表露丝毫的爱悦之情。他闭口不言却是欲盖弥彰,自以为是地认为那种禁忌而强大的情感会被覆压掩埋,直至消散在漫长无情的时光之中。他没想到的是,那种情感如同附骨花种,本身便以时间饲长,它不会随着时间消失,反而越来越茁盛,直到再强韧的心脏也藏纳不了,破开血肉伸绽开来,血气四溢的香气弥扩,被对方嗅见发现,从而看见他本来狰狞深沉的真容。


黎明来临时的第一缕日光落在他止步的地方,他遥目远望,千万种颜色里,没有他要的那一方春绿。他感觉自己的身体朽坏攲垮下去,空荡荡却又沉甸甸,那副皮囊里冲荡埋葬的全是绝望沧桑的呼喊,让他抬不起脚走不动路。


莱戈拉斯,莱戈拉斯,我的莱戈拉斯……


森林的露水淅淅沥沥落下来,他张口,却是血气喷薄,他已经喊不出那个名字,手掌伸出去,便是无数湿润的伤痕。


眼泪?是的,他流泪了。他有多久没有流过泪了,两千年,三千年,还是自孩提时便未被悲伤要挟过?


父亲战死的时候,他还只是一个骄傲自负的王子,蓦然罹难,措手不及,他在还未尝过悲伤的年纪便于瞬间见证无数死亡。他抱着父亲染血的身体哭不出声来,大雨浇湿了他铁色的战甲和年轻的脸庞,他无暇悲伤便转身投入战争之中。手中的兵器是冷的,脸上的雨水是冷的,唯有杀戮的念头是滚烫的,冲荡在他单薄骨鲠的胸口,等他停下来的时候,他已经失去了悲伤的能力。众人以为他会哭泣,自少时陪伴他的年轻护卫队整夜守在他的身边。然而,他只是坐在湖边唱起了挽歌,低沉忧伤的歌声整夜未眠。黎明时分,他戴上父亲留给他的王冠,在千军万马之前为自己加冕,出鞘的长剑指向阴霾桎梏遥不可及的明天,苍白的嘴角坚毅冷酷:我是密林的王,将永远不会作为一个君主死在战场之上,我的剑不会折断在仇人的心脏里,它归鞘之时,便是我们凯旋之时。


王后去世的时候,他已经是一个沉稳冷静的君王。他沉默地接受了妻子离世的消失,脸上的龙伤灼痛难忍,他的手指紧紧攥着她前一天离开时戴着的钻石项链,将熟睡的孩子紧紧抱在怀里,一步步走上那个孤独清冷的王座,直到孩子的哭闹声突兀地刺破了他的沉默。小王子哭得喉咙嘶哑了都没有停下,一双绿色的眼睛被泪水浸得轻软,抽噎着望着他,一声声呼喊父亲,小手轻轻抚拍着青年精灵王焰伤恐怖的脸。他那时不明白为何这个孩子还不知道母亲离开了却哭得如此伤心,只是握住自己的王杖将小王子护在怀里。这世上通往悲伤的路千差万别,然而出口却寥寥无几,要么以沉默,要么以眼泪。


死亡夺走了他的至亲至爱,他失去的太多,以至于漫长年岁中再大的悲伤也难以给他刻骨铭心的伤害,直到莱戈拉斯的消失。他于漫无际涯的沉默和孤独中眼泪恣肆,黎明已经来临,可是于黎明离开时的少年却再也没有回来。


如今,踏过无望漫长的岁月,他的声音在路途之中渐渐丢失,然而,在与时间和命运的对抗中,他终是找到了自己最珍惜的那个名字,他喊他的名字,他唤醒他们相爱的记忆,所幸那片绿叶忘记了所有的季节,却还牢记着等待一个春天的降临,少年没有在无数的轮回中消褪他芬芳的颜色,反而越加灿美,要将他的一生照耀。


当你的名字被人念出来时,我就知道你还活着,我渐渐失去了语言的能力,但是我能快速地念出你的名字。


少年在倾听中渐渐蜷缩起来,无法抑制地颤抖,他将少年揽入怀里,少年的身体温暖柔软,生机蓬勃,让他感到心安满足,他亲了亲少年的尖耳朵。


我爱你,这不会随着时间而改变分毫,时间会让我对你的爱变得更加漫长,等待和寻找也不能让我动摇,我曾经到过北方极寒之地,那儿寸草不生,却有矮人和人类的行踪,他们将食物分给我,因着我和你同样的发色,我们身上有古森林的气息,他们在火边喝酒放歌,大声地笑,肆无忌惮的说着粗鲁话,说绿叶王子驰骋战场的英姿,千杯不醉的风采,温柔动人的模样,我本应该生气,但是我却由衷地感到高兴,你知道原因吗?


少年将头埋在他的怀里,寻求他的庇护,他知道原因,却依然说了下去。


他轻声道:我走的太久了,寻遍这片土地,不放过任何一个角落,哪怕只要听到你的名字,我就坚信,你还活在这个世界上,一定还活着……


你不怕吗,永生的寻找和孤独,我也许并不存在。


我会找到你。国王没有回答少年的问题,却将少年新血斑斑的手指放在唇边一根一根地吻,他依然说得非常慢,偶尔还要停顿一下:我会找到你,你在等我,我知道,如果你在等我而我没去找你,那你得有多难过,所以我要找你。


他找到了少年,少年将他忘记,却从未抛弃过他,少年忘了自己,却将他的名字镌进不死的灵魂里,在遇见他的那一刻将他挽留。


曾经那个女精灵在离开之前问我,我究竟是作为父亲在爱你,还是作为情人,我爱的究竟是莱戈拉斯,还是仅仅作为密林之王儿子的小王子?”


你是怎么回答她的?


我们之间不应有他人的存在,但是我想我也许应该告诉你。


曾经,他在千年的岁月中将自己的真心掩藏在冷漠慵懒的假面之下,待他在无数漫漫长夜中要将衷情倾诉时,少年却消失在荒茫大海之上,灵魂无处可寻。


他应该早告诉他,他爱他,不管他是男人还是女人,老去或者年轻,丑陋或者貌美,只要他是莱戈拉斯,哪怕他只是一块青石一片绿叶,他也会将他藏在怀里用心脏捂热他,莱戈拉斯不能用他的生命和时间去衡量,他胜于他的生命。


我爱莱戈拉斯,这无关他是谁。国王的声音十分平静,他们被神所诅咒和抛弃,也许此生如一般人类,在百年相守之后老去死去,坟墓里相拥而眠,也许在重逢的明天便将化为尘埃,所以他将几千年前的心声吐露:你看见光明,你喜欢光明,当光明不以光明为名字时,光明便不是光明了吗?你是密林的王子,当你不是密林的王子时,你就不是莱戈拉斯了吗?当你不以莱戈拉斯为名,你依然是我所珍爱的唯一之人。你不是我的孩子,我可能不会爱你,你是我的孩子,我却不能爱你,当我爱你时,你便是唯一,你便是一切。


国王吻住少年颤抖的嘴唇,这是他们的第二个吻,漫长而痛苦,他在接吻的间隙凝视少年,然后再次吻住了他。


他们久久没有说话,直到他唱起了少年曾经去往战场前送给他的那支歌,那时,少年以为国王睡着了,在他的门前轻声吟唱,哀伤又勇敢。


任凭天穹坍落


阴影遮住大地的面容


我也要在黑暗中找寻你


当我失去眼睛


我还有声音


当我失去黎明


我还有你


星辰在你的指尖


颜色在你的嘴唇


你是不朽的生命


走过我寂静的梦里


你知道我的名字


还有想你时唱起的那支歌


我唱你心中的少年


我唱你远古的英雄


我唱你永恒的思慕


你在森林中捉住我


愿意跟我走吗


我带你走向黎明


我带你走向坟墓


啊,在那众神垂拱的光明之岸


我指着命运的河流发誓


我跟你走


我爱上你


我跟你走向死亡


当我被时间抛弃


请你铭刻我名


是的,我唯一的爱


他揭开了他的面纱


他握住了他的手


两道合二为一的歌声止于一个痛苦温柔的吻。


少年抱住了他,喊出了他的名字。


瑟兰迪尔……


少年嘶喊出声,眼泪全都砸在他的手指上,他的手掌盛不下,他便将少年搂进怀里,将少年的眼泪吻落。


再叫一遍我的名字,莱戈拉斯。


瑟兰迪尔……少年泣不成声,泪落如雨,将他的心打湿,变得饱满而柔软。


你愿意跟我走吗?


我愿意。


他揭开了他的面具,他握住了他的手。


第一缕光落在他们相接的双唇上。


那正是黎明时分。


END


说明一下,文中瑟兰迪尔后面自己编造的国王和少年的故事结局,为什么他会知道少年的反应,那是因为那就是莱戈拉斯在听故事时的反应,也就是说,这个编造的故事结局是和本篇小说的故事结局是双线同向进行的,瑟兰迪尔所说的结局便是本篇故事的结局(不知道说没说明白,原谅我以前阅读理解没学好,心塞T^T,总之,看文的姑娘有什么不知道的地方可以提出来,我看看需不需要改_(:зゝ∠)_


这个坑终于填了,我已经圆满了,再没负担了,长呼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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