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望者
01
那是人类文明废墟下的无名诗，宇宙尘埃里的旧歌谣。—— 《盖亚之书》
我已经老了，老的一旦站起来，皮肤就像寂寞的嘲笑一般，旁若无人的层层掉下去。
好在我的骨头还不错，早晨展开身体的时候，我能听见它们在身体里面愉快地埋怨，发出切切摩擦的声音。
“今天的天气真好”，光线从天窗里落下来，飞鸽衔着绿叶从屋顶飞过，风吹的书桌上的古卷哗哗作响，真是个美妙的上午，如果忽略我那推门而入体贴至微的助手就完美了，“昨晚睡得好么？”
“亲爱的，你得知道老年人总是失眠，我也许该去看看医生。”
“显然你总是故意忘记自己是个机器人的事实。”
“机器人也会老的”，我站在悬浮的水镜前，打量自己的模样，好像和那时没有什么区别，我拥有让无数人羡慕的不老不死的能力，然而我的眼睛不再是浅蓝的，它们是深冬暮色，像梦里的深海，看上去让人感到害怕，没有人敢直视我的眼睛，除了他们。
嘿，老朋友，不要介意，诗人都赞美你，说你的眼睛里有星辰大海，没有人不会对星海感到畏惧。艾达瑞安曾经在我的书房里偷喝了我珍藏多年的酒之后一本正经的安慰我，但是说完他就吐了，我把他赶了出去，之后，他再也没有来过，直到现在过去了一千三百年，我收藏的酒再也没人偷了。
他走了，我当时坐在黑夜中哭泣，喊他们的名字，哭着哭着，我把眼泪又吞了下去。
我不想记得时间，但是时间不肯将我抛弃，他让我的外表永远都是锋利的少年，却给了我一颗孤独敏感的心，谁说我不会老呢，我早已老去，在离开他们的时候。
“你得知道，这个宇宙中，没有什么是不朽的，新生，成长，然后老去，死亡，沦为尘埃，毁灭才是永恒的真理。”
“你很喜欢让自己看起来显得博学，富有沧桑感，你甚至开始学着念那些晦涩拗口的远古史诗，噢，看在你美丽年轻的外表上，我为你的表演打一分。”
我的助手在这种日复一日的对话中已经学会了偷巧，他不搭理我的自怨自艾，即使我让自己看起来显得可怜一点，他也铁石心肠地不再给予任何悲悯，这真是一件令人伤心的事情，是我被时间磨蚀得笨拙了吗？
应该不是，我试图辩驳却琢磨不出好的词句，也许是吧。
我沮丧地喝下了他给我准备的机械用油，味道应该极其不错，如果在我年轻的时候，那个人喂我喝下，我想我会幸福的流出眼泪来，但是，他已经不在了，而我在经历几个纪元之后，早已丧失了对长生的热忱，我变得疲惫而伤感，看，我又想起他们了。
“我要出去走走。”
“需要我跟着你吗？”
“不用了。”
“又是去银河广场吗？”
我咳嗽了两声，等到我听见自己的声音，我才想到，我为什么会咳嗽呢？
一件温软的披风落在我的身上，我有些诧异，却看见助手沉默的脸。
“你老了”，他终于认同我，我感到欣慰，“你在怀念古老的故乡吗？”
“也许吧”，我走到巨大的星辰屏幕前，一眼便望见那颗美丽的蓝色星辰，我将手指伸过去，它感应到我的召唤，便穿过星群游了过来，落在我的掌心，像一颗悲怆的眼泪，控诉人们的遗忘。
人类都是长情的，他们忠于遗忘。
远处传来了宇宙歌姬温柔忧伤的歌声。
故乡死了
故乡里的人不知去往何方
我将走进时间里
化为不朽的尘埃
我将你们牢牢记住
又在死亡的那一刻将你们忘记
在那之前
请让我为你们唱起那支歌
你们将随我而消亡的秘密
你们永远无法被人聆听的情歌
当我的故事也成为古老的传说
还能从善忘的人们口中
听见爱情的箴言
那是你们的面貌
……
我走到银河广场的时候，已经是傍晚了，歌声还没有停止，我想也许那是我喜欢的姑娘在为我唱挽歌。
她的歌声美极了，但是都比不上他。
“莱戈拉斯……”
我仰望着他，他站在另一个人的身边，嘴角微微提上去，对着我微笑，温柔又清澈。
“父亲，母亲……”
我想念故乡吗？不，我没有故乡，他们才是我的故乡，他们便是我的父亲母亲。
那是多久以前的事情了，我们的故乡，在盖亚的绿叶森林里，曾经有一对父子，他们创造了我，然后给了我灵魂。
我现在还清晰地记得自己张开眼睛时，就看见了这一生最美的颜色，那是生命，是希望，是快乐，是慈悲，是温柔，是他的眼睛。
我是你Nana，叫我Nana。当时他将绿叶王冠戴在我头上，笑嘻嘻地戏弄我，嘴唇抿了抿，有些脸红，像是在悄悄做坏事。
Nana。我自然而然地脱口而出,没有丝毫犹豫。
他以为我不知道Nana是什么意思，但是我却在第一眼就知道，这便是父亲心中所爱之人，父亲只爱他，所以他是我的母亲。
你叫什么名字……他的话没说完，就被父亲打断了。
莱戈拉斯，你在这儿做什么？
来看看你的孩子，我敢打赌，您花在他身上的时间比花在我身上的要多得多。
你是我唯一的孩子。
是吗？少年偷偷低下头去，紧张地捏紧了自己的T恤，长金发散开，美得像是从遥远的地方走来，不属于任何人。
是的，Nana。我真是喜欢他，所以立刻帮他回答了。我不知道这种强烈的情感从何而来，我的心脏明明是冰冷的，却会因为他的羞涩而变得滚烫，觉得感动，哦，父亲，我在怜惜他。
父亲创造了我，又在创造的过程中将他隐秘磅礴的情感不知不觉嫁接在我身上。
少年瞪大了眼睛，一把掩住了嘴，脸一直红到耳朵尖上，狼狈不堪，想要解释却又言语含糊，一颗心几乎跳出来，我要去将它捧着。
Ada，他竟然会说话……这真是出乎意料……少年梗着脖子哈哈笑道，但是这一点都没有说服力，他的声音颤得像是杯子里因为剧烈颠簸而摇晃的水。
当然，父亲凝视着他，将他含混咬在嘴里的金发撩开，声音低沉：我不是早就告诉过你吗？
啊，我忘了。少年更慌张，捏紧了我的手指，声音走低：没想到他一开口就会说这个……
那是自然，他有感应能力。
我没有那个意思。
什么意思，想要做他母亲的意思么？他的表情很冷淡，嘴角却有浅微的笑意。
Ada，你听我说，我就是想试试他会不会说话……少年几乎快哭了，一双湿润的绿眼睛望着父亲，可怜的让人想要欺负他。
莱戈拉斯，我又没有责怪你，你在害怕什么？父亲皱了皱眉，手指拭去他满额的汗水。
父亲，这便是我的母亲，是吗？
父亲既没有肯定，也没有否定，他的表情像是老照片里的雪景，看上去冷肃，实则没有任何危险。
不，你不能这么称呼我。少年惊叫起来。
我转眼过去看父亲，父亲俊美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Nana……
我这么称呼他，偶尔，我也会叫他莱戈拉斯，一般那都是在父亲不在场的时候，极少数的时候我会称呼他绿叶，我唯一不敢称呼他“小叶子”，父亲只在他睡去的时候这样温柔地叫过他。
我是机器人，比他要高，几乎和父亲一样高，我不知道父亲为何要把我设计得这么高。在我有一次和莱戈拉斯打闹的时候，他从高高的树冠上掉下来，我冲过去将他刚好接住。父亲看着我们，有刹那的愤怒和失落，他的情绪变化的太快，但是我捕捉到了，我们视线相对的时候，我突然就明白了他的想法。
父亲，不……
我对自己的未来无能为力，感到一种巨大的恐惧和悲哀，他用一个冷厉的眼神制止了我。
为什么我会有感情呢？我不想要这种能力，我不想孤独终老。终于有一天，我愤怒地朝父亲大声嚷道。
艾尔维尔，你不会老去。这是莱戈拉斯为我取的名字，他念所有人的名字都带有一种盛气凌人事不关己的冷漠，除了母亲：记住你的使命，你是为谁而生？
啊，我不会流眼泪，但是我很难受，我抓住了他的手臂，张了张嘴却只碰到自己冰冷的嘴皮。
我知道。我认命地低下了头。
“父亲,Nana……”
整面的一如之石砌成的巨大双人雕像屹立在广场中央，柔和的天光照下来，少年散开的长发就如同批了一层薄软的轻纱，似乎待人将他的头纱揭开，他便会开启红唇，向着喧闹的人群呼喊，将手中的绿叶扔向雀跃以待的人群，然后侧过头来与自己微微颔首的父亲相视而笑。
我走到他们脚下，他们是一片巨大而温暖的阴影，笼罩了我。
无数盛开的鲜花簇拥着他们，每天都有人在清晨将采摘来的鲜花献给他们，祈祷他们给予自己福泽和护佑，绿叶星辰的人们并不知道他们是谁，他们的祖先也没有告诉他们。
绿叶星辰上的人对此缄口不语，尘封的古老卷宗里面也不见他们的名字和踪迹，那我们为什么要纪念他们？它们存在的意义何在。曾经有年轻的史学家来问我，他十分年轻，却比我看起来成熟，理直气壮地像是要献身于伟大的人类文明，我那一刻想嘲笑他，而我没有。
伊露维塔的存在有意义吗？
我们信仰伊露维塔，因为他是我们的至高之神吗，给我们良善和智慧的指引，让我们不为恶，心灵诚美，人们互爱。
那你见过伊露维塔吗？
没有。
有人见过吗？
也许有，也许没有。
你信仰的是存在的伊露维塔，还是你认为应该存在的伊露维塔？
我……他被逼急了，录音笔掉了下去：我没有信仰。
你不信仰，难道他就不存在了吗？
我不信仰，他对我来说就是不存在的。
可是，伊露维塔是存在的，你现在知道伊露维塔，不是吗？
他咬紧了唇，恐惧地看着我。
他们存在，你不知道，难道他们就不存在吗？
那个年轻人刷的站了起来，脸色惨白，然互郑重地向我道歉。
在他们眼里，我就是这颗星辰的历史，负载无数苦难和荣耀，我见证过人类在灭顶之灾后的新生和崛起，我见证过沧海桑田的变幻和星辰迁徙的历程，我甚至知道上帝是如何被人类厌倦抛弃、而后又改头换面形象重建，我以前不信仰上帝，后来也不信仰伊露维塔，我有无数故事却依然年轻，我不愿意说，他们亦不敢问。
他年轻胆大，却也缺乏沉着的智慧，我在他离开的时候望着广场的方向轻声问他：你看见这个星辰的夜晚了吗？
可是现在是白昼。
白昼里的英雄是不是比黑夜里多呢？
他疑惑地望着我，擦了擦颌下的汗水：因为白昼有光明，我们才能看得见他们。
但是夜里多黑暗，而那些在黑暗中行善的英雄你们看不见，可是你们看不见，他们就不存在了么？
他有片刻的怔愣和凝思，我看着他，他不敢抬头看我的眼睛：他们是存在的，如果你们看不见他们，那是因为他们不愿意让你们看见，但是，你们却的的确确受他们恩惠，所以，你们必须瞻仰他们，并且铭记他们，因为是他们给了你们见到光明的机会，你们明白了吗？
我不知道他明不明白，但是，我累了，我不想再做无谓的解释。
我想我知道您的意思，很抱歉打扰您，我为我的愚蠢和无知道歉。
如果你真的想道歉，以后每年的春天，将枝头的第一片展开的绿叶摘下来放入他的掌心吧，他会高兴的，那没什么比这个更让他感到高兴的了。
绿叶吗？
是的，绿叶，那是最好最珍稀的礼物，记得也是这样一个季节，他带回了一片叶子。
那是一个燥热的午后。
莱戈拉斯…莱戈拉斯……
缥缈空灵的歌声渐渐被覆压，如同春天降临，低低浅浅地露出些轻柔的芽角，密林的少女们开始欢呼，在地上奔跑着追逐它的影子，小型战舰以一个漂亮的俯冲开始了它的降落。
Ada……
少年站在高高的舰台上，绿色的风衣扬起来，向着地上的人群挥手，朝着父亲的方向。其实，他一眼就看见了人群中的那个人，他停住了歌唱，然后向他张开手臂。
您能不能接住我？
那是个好天气，空气清明的可以看见舰身上的萤绿尘埃，银河里的蓝色星屑，风没有吹过来，少年的嘴唇一张一合，他听不见少年的呼喊，却读懂了他的意思。
你可以试试。
他其实是警告，目光愠怒，笑容危险，少年却恃宠而骄，笑得张扬，如同浸在酒里的箭镞，开出耀眼温柔的光芒，从战舰上飞身扑了下来，扑进他的怀里，扑进他信以为真的梦里。
莱戈拉斯，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这很危险。他紧紧抱住少年，然后捏住少年的脖子，声音因为太过强烈的冲撞激荡，有些不稳：你已经不小了，你再这样任性……
您要怎样惩罚我……
我惩罚你，他顿了一下，然后在少年耳边轻轻笑了笑：吻我一下。
如他所愿，少年的耳尖如同半熟的樱桃，轻艳的汁液扑挣不出。
Ada，你闭上眼睛，我送你一件好东西。
他闭上了眼睛，感觉自己的嘴唇上降落了一片柔软湿润的清凉，他几乎有一种落泪的冲动。
您喜欢吗？
是的，我喜欢。
Ada，我们有救了，少年那双干涩的唇贴上他的，眼泪流了下来，我送您的生日礼物，您喜欢吗？
喜欢……
他的声音哽咽，眼睛睁开，蓝眼睛里的情绪蒙昧不明，那时，少年并不知道为什么。
他们身边是狂喜的人群，少年被抢过去，高高抛起，欢声笑语一洗多时的阴霾，地平线的风暴升起又落下去。
他攥紧了那枚少年带回来的绿叶，咬紧了牙关。
父亲……
这是好事，他看着被拉离得越来越远的少年，轻声道：是好事。
然而那枚绿叶并未改变盖亚走向死亡的命运，那时，我的父亲看着他的孩子，亦是他将来的情人，在人群之中回过头来看他，目光清澈，皎洁无暇，他的心情是不是一如这宇宙的星夜，到处都是巨大嚣烈的毁灭，却沉默喑哑，无人听见。
“父亲，Nana……”
也许是他们的照护，我的花园里的花总是最先开放，春天最先降临。每天我会从花园里的橄榄树上撷取一枝绿叶，然后穿过年轻喧闹的人群，有行人将花枝放在我怀里，淡粉的雏菊、灿金的玫瑰、银蓝的鸢尾，千百种颜色碰烈燃烧，献唱的艺人为我唱我喜欢的歌谣，我将鲜花放在他们脚下，让曾经消失的季节在他们脚下复生，把绿叶放入他空着的掌心。
他会喜欢的。
他的身边是和他并肩而立执手一生的最爱的人，托着的空掌心里有他最爱的季节，我想，他是快乐的。
这是一个隐秘的爱情故事，却每天被无数人瞻仰，没有人知道他们之间的爱情，知道的都已经死去，而我也将沉睡。
盖亚上发生的往事，终将长眠于宇宙尘埃中。
“瑟兰迪尔，莱戈拉斯，这是春天的第一片绿叶,送给你们。”
TBC
文中的盖亚指地球。
作死的短篇没摸，这个先摸出来了 ，估计会是个小长篇，最近没时间填坑，慢慢来吧。
题材不会有趣，想看机甲的姑娘可能要失望了 ，我是个机甲废_(:зゝ∠)_，现在也不知道会写成什么样子，结局不是be，可能是he,可能是开放性的，这个可以保证，可能会无聊，好吧，没人看我就权当自娱自乐，谢谢观看的姑娘~~~~(>_<)~~~~
评论